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把她抛弃在小县城后,我后悔了

12月1日,我回到宿舍时,已经晚上9点多了。
 
无意间发现免打扰的家庭群里,有十多条未读消息。手指上滑,看到几张奶奶的照片。她带着生日帽,左右搂着2个曾孙,显得很开心。
 
照片发出的时间是10月31日。我又翻了一下通话记录,上一次打给她还是10月初。
 
想来奶奶也不会因为我忘记祝她生日快乐而怪我,她知道我有太多事要忙了。
 
她更不会主动给我打电话,生怕打扰到我。
 
而我,仗着这份体谅,给自己的失联找过好多理由。
 
“暑假要实习,就不能回家了。”
“每天下班都好晚,怕你已经睡觉了。”
 
奶奶这个在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,在不知不觉中,变成了一年最多见两次的关系。
 
你是否也想起了你的奶奶?00:00/04:09
 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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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两岁那年,父母离婚了,是住在乡下的奶奶一直照顾我。
 
奶奶家的老房子住了几十年,从这院子抬头往上看,天像一个宽敞的井口。
 
那时候我觉得世界就是恒久不变的,山是那个样子,树也是那个样子。季节来了又去,奶奶永远是在院子里忙。
 
洗衣煮饭、养鸡喂猪、担水种菜,奶奶好像无所不能,把这方庭院打理得井井有条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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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奶奶家的房子
 
刚被送到奶奶身边那会儿,我还很不适应,总是没日没夜地哭。每当我哭闹时,奶奶就会用背带背着我,指着贴在墙上的拼音字母表给我看。
 
若还是不管用,她就会拿一瓶AD钙奶给我喝,我就会立马停止哭泣。
 
后来听奶奶说,我喝完的娃哈哈瓶子都是用麻袋装的。
 
等我学会了走路,我就是奶奶的跟屁虫。
 
也是在这样的初冬时节,我兴冲冲地拿着小铁锹,跟在手握大扫帚的奶奶后面。寂静无声的院子里,刷——刷——刷——扫雪的声音就响起来了。
 
农村里冬天太阳一落,冷到骨子里,下午四点半就得烧柴。
 
我们俩坐到灶台边上,她添柴,我烤火。木柴燃烧发出噼啪声,大铁锅放在灶火上,逐渐飘出馒头香味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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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了六岁,我被送到姑姑家上小学。
 
放假回去,一推开奶奶家的大铁门,我就大喊着:“我回来啦”。
 
她会眉开眼笑地说:“晴晴回来了,好像又长高了点,快进屋快进屋。”
 
她告诉我电饭锅里温着我最爱吃的玉米,冰箱里有满满一抽屉雪糕,都是昨天才买的。
 
但每次我都直奔着是奶奶的储物柜跑去。
 
因为那仿佛是个百宝箱,里面总是藏着她精心准备的惊喜,
 
有时是一包桃酥,有时是一瓶罐头,有时是奶奶攒了很久的苹果,拿出来都蔫了。
 
就像空气、阳光、水一样,「有奶奶真好」是那时的我对这个世界的基本认知。
 
奶奶的老屋,给了爸妈离婚后的我一个真正的家,而我童年所有的天真、没心没肺的快乐也都储存在这里。
 
真正的家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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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,等我长到13岁的时候,我渐渐地不再稀罕这些平平无奇的小零食,对百宝箱的兴趣也消失了。
 
随之消失的,还有我与奶奶之间的那份亲密。
 
升入市里重点高中以后,我平时寄宿在学校,周末住在妈妈家,远离了农村,也远离了奶奶。
 
当时我日日夜夜埋头学习,成绩突飞猛进,一直保持在年纪前十。
 
但这些高光时刻,没有给我足够的自信。反倒因为不够瘦、长相平平、出身农村,经常觉得自己不如别人,从内到外都像个乡下人。
 
妈妈注重打扮又爱干净,我久住农村的习气有时还会惹来她的嫌弃。
 
比如,妈妈会皱起眉头,不让刚从奶奶家回来的我往沙发上坐。
 
并不满地说:“你这衣服上全是烟熏味,快脱下来洗洗。”
 
那时的我,被一种巨大的羞耻感包裹着。
 
我忍不住偷瞄班上同学穿的鞋子后,开始央求妈妈带我去逛百货商场,给我买一双名牌运动鞋。
 
也开始注重穿衣打扮,再去理发店换了发型。
 
而这一切的努力,都是我想让自己快速有点“城里人”的模样,把自己把自己与农村生活「划清界限」
 
后来的我,回奶奶家,我会刻意绕着室外茅厕走,生怕臭味附着在身上;奶奶亲手做的饭菜,我吃了两口就说吃饱了,其实是嫌弃菜太油。
 
奶奶一如往常地热切,东拉西扯,絮叨个不停。我嗯嗯的敷衍着,没听一会儿就耐心耗尽,自顾自地玩起手机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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渐渐的,我去探望奶奶的次数越来越少,以前恨不得24小时待在她身边,现在一个月见她不超过24小时。
 
记得有一次回去,爸爸也在奶奶家,被我撞着。
 
父母离婚之后,爸爸没有照顾过我一天,我们之间几乎是零交流。面对这样一个陌生的人,我很难把他和爸爸这个词联系在一起,只是象征性地叫了声爸。
 
奶奶悄悄把我拉到一边:“你热情一点儿,下午让你爸开车送你去市里。”
 
我发火了:“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来就行,不需要替我安排,也不用为我去欠什么人情。”
 
顿时,奶奶的声音像泄了气的皮球:“可他毕竟是你爸呀。”
 
我在想:我爸对我不管不顾,连学费都是奶奶替我交的,这样一个不称职的父亲,凭什么要求我对他热情呢?
 
我突然发现,奶奶也不是能理解我的那个人,而这些家长里短,让学业本就繁重的我更加想要逃离这里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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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我18岁的时候,这种逃离终于愿望成真,我考上了广州某所重点大学。
 
录取通知书出来那天,我特地回奶奶家报喜。
 

她塞给我一个红包,拉着我的手说:“晴晴考上重点大学了,奶奶为你骄傲。这钱拿着,买个好电脑。”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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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为奶奶腿脚不大好,再加上路途遥远,开学报到她没有送我。但是她每周都会给我打电话,说的话我都可以背出来了。

 
“你在学校还习惯吧?”
“身上钱够不够?”
“跟室友相处得怎么样?”
 
应对这一连串的追问,我只能尽快转移话题,“奶奶你平时在家都做些什么呀?”
 
电话那头的声音有点闷闷的:“人老了,眼睛总是灰蒙蒙的,也做不了什么。上午坐一坐,下午扫扫院子,晚上也睡得早。”
 
她又安慰我:“我身边还有你姑姑在,吃穿都有,身体也还行,你不用总惦记着我。”
 
我说:“好,你注意身体,我这边忙,先挂啦!”
 
挂断电话,她在那个农村小院十年如一日的过着,我在大城市里继续抓紧每天的时间闯荡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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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奶奶家冬天的院子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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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我的生活里,远隔千里的奶奶只占据很小的一部分。
 
其他孙辈们也如鸟般呼啦啦从奶奶身边散开了,惟有过年才能把人凑齐。
 
奶奶一直在墙上挂着个日历,用最老的办法计时。等一大本日历变薄了,年关也就近了。
 
她好像最盼着过年,提前一周就开始做准备:把头发染黑、给晚辈包红包,大扫除……
 
有姑姑在,年夜饭基本不用奶奶做了。但她闲不住,又因为年纪太大做事不利索,怕被晚辈嫌碍事,只能默默地做着一些杂事。
 
等年夜饭上齐了,家里其他人都已经围坐在桌旁,奶奶才入座。
 
姑姑让奶奶做个新年致辞,奶奶摇摇头:“孩子们都能回来,我就很开心了,快吃饭吧。”
 
她侧着身子坐在炕沿上,不时看看吃喝嬉闹的儿孙,眼里含着笑。好像她心里憋了很多话,但还是舍不得破坏这难得的团圆。
 
晚上八点多,以饺子收尾的年夜饭结束后,老屋就剩下我和奶奶。
 

我们先是有一茬没一茬地聊天,后来奶奶的思绪好像飘得很远,开始讲起当年的事情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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奶奶16岁左右,爷爷家里用一袋粮食就把奶奶娶回家了。爷爷并不是顾家的人,全靠奶奶自己把四个孩子拉扯长大,还让子女都念了书。

 
说起自己的艰难一生,奶奶还会忍不住抹眼泪。
 
虽然是我听过无数遍的故事,但我不忍心打断奶奶的话茬,假装像第一次听到那样配合她。
 
我在想,奶奶已经老了。或许是到了人生的晚年,她不再有新的体验和经历,只能被遗落在原地,靠着回忆过日子。
 
明天还有我陪着奶奶,听她说说话。而后天,老屋里又剩下她一个人,她还能向谁去讲这些故事呢?
 
第二天,我决定教奶奶用微信。
 
以前奶奶用的是“老人机”,上面只有超大字号的电话功能。
 
过年前我姑给她买了一部智能手机,教过她怎么用微信视频。但奶奶老是会忘记怎么操作,只会用它来接打电话。
 
我给她写了一份「微信使用指南」,手把手教她发语音,打视频电话,看朋友圈。
 
奶奶终于学会了,她的第一个视频电话打给了她远在外省的姐姐,她们很多年都没有见过面,疫情期间通过微信确认了彼此安好的消息。
 
临走那天,我跟奶奶说,以后她想我时用视频聊天,就能看到我了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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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抱了抱奶奶,说完再见,就坐上了出租车。
 
车子渐行渐远,奶奶倚着大门,不住地朝我挥手。等车拐过弯,快到对面公路上的时候,我透过车窗,还能看到远处守望的身影。
 
现在的我,时不时会给奶奶发微信,比如发午餐的照片,发学校的景色,虽然知道奶奶不一定会回我,但我想让她知道远处有人在惦记着她。
 
就像上周末,我在珠江边散步,随手拍下珠江夜景,发给奶奶。
 
想到她不经常看手机,我直接打了过去。
 
她一开口就问:“晴晴,你们学校啥时候放假呀?
 
我连忙回她:“奶奶,再过一个月,我就回去陪你啦。”
 
那天,我边走边和奶奶聊了许多,看着珠江两边的高楼大厦,我脑海全是那个一年比一年旧的奶奶的家。
 
我在想,此刻奶奶家小院子的雪一定已经积得老高了吧,可现在的她还能拿起大扫帚去把雪扫开吗?